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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原本不该忽略的引文

  著名翻译家严复先生指出翻译要“信、达、雅”,“信”在第一位,它不仅要求在内容上准确传达作者想要表达的含义,也要求在形式上完整展现作品的外貌,这表明我们在移译西方经典著作的时候,不能忽略作者所展示的任何细节。然而,在《社会契约论》的诸多中译本中,一句原本不该忽略的引文却一直被忽略。

  从1882年日本学者中江兆民(又译“中江笃介”)中译本《民约译解》到现在市面上近二十个中译本,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已与中国学界相交达130年,但诸多译者对卢梭著作的细节似乎依然不够重视。在这本著作的扉页甚至封面上,卢梭曾引用过一句拉丁文,foederis aequas Dicamus leges。这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为古罗马人写的史诗《埃涅阿斯纪》中的一句话,翻译成中文是“让我们宣布一份契约的公平条款吧!”不知什么原因,这句引文几乎在所有中译本中都被“省略”了,包括影响最大的何兆武先生的译本,该译本前后重印近二十次,且在19802月和20033月修订第2版和第3版。从其修订的版本来看,何兆武先生不谓不严肃,但这句引言依然被“省略”了。20114月,李平沤先生所译的《社会契约论》(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出版了,这是卢梭研究者的幸事。从七十年代末出版《爱弥儿》(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的中译本到今天出版《社会契约论》的中译本,三十多年里,李平沤先生对卢梭的研究与翻译保证了2011版《社会契约论》的水准,但是令人遗憾的是,上述提到的那句引文还是被忽略了。

  这句引文虽然简短,其貌不扬,甚至易于遭到“省略”,但它与卢梭的思想联系紧密,直指其问题核心,这一点至少可以从如下三个方面予以思考。

  其一,这句话出现在《埃涅阿斯纪》第十一卷,此处记载埃涅阿斯带着自己的族人到达意大利,打败拉丁姆人,准备建城。这暗示了卢梭《社会契约论》要解决的是“建国”,或者说是确立现代政制原则的问题。在《忏悔录》中,当忆及何以要进行政治研究,写作《社会契约论》时,卢梭说,他是为了找到适于造就最好的人民的政府。孟德斯鸠说,在社会制度刚刚产生出来时,共和国的首脑们就缔造了共和国的制度,而后来则是共和国的制度造成了共和国的首脑。从卢梭对于现代政制的影响来看,他就是那缔造现代政制的首脑。如此看来,研究现代政制的诸多问题还得回到卢梭的《社会契约论》。

  其二,该引言出自记述古罗马人建城的史诗,它暗示了古罗马与卢梭思想之间的密切联系。在卢梭的思想历程中,古罗马如影随形,他时时引用塞尼卡、加图、西塞罗、奥维德、拜尔斯……,而此处论及的《社会契约论》第四卷简直就是一部简短的罗马盛衰史。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卢梭依然奉行孟德斯鸠的那个判断,“我们是离不开罗马人的”,现代政制的建构离不开对罗马政制的研究。

  其三,卢梭在此引用的这句话并不是英雄的罗马人所说,而是被罗马人所打败的拉丁姆人所说,在《埃涅阿斯纪》中,引言所出之处,拉丁姆人的首领拉提努斯对罗马人有大段的溢美之词,并且最终同意接纳罗马人,“让我们把这地区,还有那覆盖着松林的高山地带,为了友谊,都让给特洛亚人,我们和他们订立一个平等的条约,请他们作为盟友,住进我们的王国来,如果他们非常乐意,就可以定居下来,建造城市。”(杨周翰译文)卢梭的引文是不是在告诉现代人,确立现代政制必须吸收古罗马人的某些优秀品质呢?如所周知,一开始,卢梭就展开了对启蒙思想的猛烈批判,在他看来,启蒙思想因为释放了人的欲望,私利成为人的行动目标,如此,这个以商业为原则的世界将因为对私利的追逐而变得冷漠,单子式的个体彼此争斗,一盘散沙。这样的人根本不具备建立政治共同体所需要的公民精神,而这种精神却在古罗马人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论科学与艺术》中,卢梭曾将加图视为公民的典范。

  其实,卢梭一直非常注意其思想的表现方式,在致博尔德的信中,他这样说道:“我往往耗费许多心力,裨使一个句子、一段话、一个看似偶然拈来的词包含一连串反思所得出的结论,多数读者往往会认为我的话(讨论)联系松散,甚至完全缺乏连贯,因为他们看不见我仅仅向他们指出其枝叶的树干。但这对于善于理解者已经足够,我从来不曾想对其他人说些什么。”这说明,在著作的谋篇布局上,不管是内在内容还是外在表现,卢梭都异常严谨,所有细节都连着思想整体,任何细节都要关注,不能想当然将其省略,因为正是这些细节的东西很可能直指问题核心。

  如此,我们期待一个更完整的译本。

文章来源:《法制日报•法学院》2012-11-07 发布时间:2012/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