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匆匆,我与先生认识已整整10年。在指引我学术之路的同时,先生个人的品德修为对我的人生亦产生了重大影响,思来感慨动容,情难自禁。无论求学之日亲聆先生教诲,还是日后相处点点滴滴,心中一一记取,不能忘怀。这里仅择我参加博士学位考试、论文答辩与毕业前后许老师所言所行的一些细节,以感念许老师为人师表的胸襟与情怀。
我之所以走上今天的学术研究道路,与许老师是无法分开的。这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师生情分,而是先生对我真正意义上的接引。1997年春天,我报考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宪法学与行政法学专业博士生。此前,我与许老师从未谋面,也没有经人作任何引介,只在考试前给老人家打电话表示欲拜访之意。先生婉言谢绝,嘱我好好准备考试,不用考虑其它。考试的结果是专业分尚好,外语分比分数线少两分,名额只有一个。我既焦虑,也没有主张。先生知道情况后,未表示什么。此时的我非常痛苦,不止一次痛哭,为准备考试的艰难,为愿望难以达成。就在我已经绝望了的时候,许老师辗转托人打电话,要我准备材料,说学校有规定,每位导师可以根据考生情况报特批。不用说这种改变命运的机会使我绝处逢生,而是先生真心助我的诚意,至今思来,依然令我心潮起伏。现在,通讯手段发达,电话和手机非常普遍,但那是1997年,我居住在学校原属于集体宿舍后改为住家的筒子楼里,家中并无电话。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有人在楼下叫我,是我们系里的女老师。这位女老师在系里坐班,许老师与她认识,他打电话托她传信给我。从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发生了转变。之后,我与先生,我们彼此从未提及此事。对我,不言是觉得恩重如山,惟恐情感的分量会被言语道断;对先生,恐怕是在践行谈及助人话题时老人家说过的,也是令我终身难忘并铭记在心的一句话,“我们帮人并不是为了要人家感激”。
至于学业,许老师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给予我极大影响。求学的日子是快乐的,也是紧张和忙碌的。记得每次与许老师相约,向老人家汇报学习情况,或办理与学业相关的事宜,未曾一次被拒绝过。在许老师面前,作为学生的我从未忌讳自己未经深思熟屡的信口放言会令老师不快,有时甚至与老人家的观点相左;先生亦从未因后生晚辈的无知莽撞而加怒于我,或形之于色。许老师毕竟为一代宪法学宗师,倒是我,屡屡被老师仿佛不经意的一句话而击中,如醍醐灌顶,心中暗自惭愧。有好几次,当我说出一个宪法名词,许老师马上发问:“宪法中是这样写的吗?”随后说出宪法的准确规定。这样的谈话每每令我心惊肉跳。我在为许老师深厚学养折服的同时,先生的宪法文本意识及对宪法典的精确记忆,也深刻影响并开启了我的宪法学研究方法之路,更深味作为宪法学家的老师在精神上的完整。对于老师而言,宪法与宪法学不仅是其毕生献身的志业,更是一代学人的忠诚信仰。
2000年,是我毕业的日子,正值澳门回归,作为澳门基本法筹委会委员,许老师非常繁忙。论文答辩的日期定在6月的一天。按照要求,指导老师不参加答辩,必须回避。像往常一样,许老师未说什么。我如期参加答辩,在人民大学法学院贤进楼六层的走廊,为回避答辩委员会的评议,我走出房间,意外地发现许老师早已站在那里。看见我出来,他没有多少言语,只静静地陪我坐在那里,等待评议结果的宣布。此时我的心情难以形容,接受检验与评判的激动、惶恐和不安,竟在看见许老师的那一刻变得平静!那天答辩就我一人,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结果宣布后的我早已乱作一团,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惦记年事已高的老师们已经饿了,要去吃饭。许老师在旁边轻轻说道:“照张相吧!留个纪念。”我就像如梦初醒一样,这才有记录我学业生涯重要一刻的珍贵照片留存。答辩完毕,我依然未从那种气氛中走出来,又是许老师一句话,令我诚惶诚恐,夜不成寐。从人民大学回到家中,我给许老师打电话,感谢他多年培养。许老师听我语气激动,平静地说:“为宪法学作贡献吧!”天哪!我心中的触动和震撼简直难以形容!我虽然从事宪法学教学已有时日,博士也已毕业,但要说学养,也仅仅是在宪法学的门槛边,学习尚无止境,何谈为自己崇敬的专业作贡献!但正是这句日后经常回荡在耳边的话,深刻影响了我的学术生活。它使我意识到老师对宪法学的热爱,及对学生在专业领域中成就期许的同时,也激励我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要坚定学术信念,不断探索!
许老师微言大意,举手投足能消除胸中块垒与沟壑,使人安详,于宁静中凭添力量。2000年10月,人民大学举行授予博士学位典礼。对于每一位历经求学艰辛的学子而言,那都是个特别的日子,无论如何,这样一个时刻不能没有老师在场。我是那样兴奋和欣喜,为能够在这一天,在自己正式领取博士学位证书的时刻,与自己崇敬的恩师在一起。毕业典礼虽然只是个仪式,但仪式具有象征意义,意味着从此在精神上确立归宿。不巧的是,那天许老师恰好有事,不能参加,我心中暗生沮丧,但也无奈,就接受了这没有老师参加的毕业典礼。但是,当我到达会场时,却发现一起毕业的师兄和教研室的皮纯协老师在场。我很奇怪,问师兄,皮老师为什么在这里呀?师兄转述了许老师的意思。许老师说,毕业典礼是一定要有老师参加的,他今天有事不能来,就让皮纯协老师代替他吧!此情此景,怎不让人心生感慨!皮老师是一位宽容敦厚的老先生,也是教研室的资深教授,并且参加了我们的论文答辩,有他老人家,如许老师亲临一样。顿时,那种情绪上的无依无靠和失落感一扫而空。那天,我们两位学生和皮老师一起,留下了许多愉快和珍贵的合影。
这就是许老师,心思细腻,善解人意,温婉宽厚,善始善终。 (首都师范大学政法学院教授 郑贤君)
本文发表于《中国审判》,2008年第1期
文章来源:《中国审判》2008年第1期 发布时间:2008/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