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第三帝国的桂冠法学家”而声名鹊起,这听起来并不像是一种会让子孙后代爱戴自己的好方法。事实上,在纳粹失败后的几十年里,卡尔・施米特(Carl Schmitt)的思想被广泛认为是不可接受的。
但近年来,全球对施米特的著作重新产生了兴趣。施米特于1985年去世,享年96岁。中国法律学者、俄罗斯民族主义者、美国和德国的极右翼,以及英国和法国的极左翼,许多人都在从这位纳粹德国首席法律理论家的作品中汲取观点。
对施米特的兴趣重新抬头证明了自由主义在全球激起了强烈反对情绪。正如普林斯顿(Princeton)政治理论家简-沃纳・穆勒(Jan-Werner Müller)所说,施米特是“自由主义在20世纪最著名的敌人”。
施米特对议会民主制的敌意,以及他支持专制领导人有权力决定法律的观点,使他走上了一条非常黑暗的道路。1933年德国国会大厦失火后,他发表了法律意见,证明希特勒暂停民主制度并在紧急状态下取得权力是正当的。当纳粹在“长刀之夜”杀害了数十名敌人时,施米特撰写了一篇臭名昭著的文章为这场杀戮辩护。他还是一名反犹太主义者,呼吁从德国驱逐犹太学者,并主持了一次关于在德国法律中清除犹太人影响的会议。
尽管如此,当代反自由主义者在他的作品中发现了很多值得敬佩的地方。他蔑视权力分立和普世人权等思想,并认为区分“朋友”和“敌人”对政治至关重要:“告诉我你的敌人是谁,我会告诉你你是谁。”对施米特来说,关于人类和平友爱的自由主义言论纯粹是虚伪的。
自由主义者关注的是建立法治,而施米特对如何通过宣布紧急状态来暂停法治更感兴趣。他写道:“主权者就是对例外状态进行决断的人。”
这一论点在现代德国引起了特别的共鸣,其中德国极右翼政党――新选择党(Alternative for Germany)主张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应该暂停国际难民法,而不是允许100多万移民在2015年和2016年进入德国。特朗普(Trump)政府近期考虑过宣布一个有限的紧急状态,以应对非法移民和难民据称对美国南部边境构成的威胁。当代土耳其和埃及提供了如何通过宣布紧急状态来暂停合法权利以致造成破坏性影响的例子。
没有理由相信土耳其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研究过施米特,但世界其他地方的专制思想家显然在汲取他的观点。在中国,北京大学(Peking University)的法律学者用施米特的思想来证明共产党对法院的控制是正当的。正如写过有关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著作的卜光(François Bougon)解释的那样:“从施米特那里,中国作家发现了反对西方民主自由主义观念的论点。”
俄罗斯民族主义知识分子亚历山大・杜金(Alexander Dugin)撰写了一篇名为《卡尔・施米特给俄罗斯带来的五个教训》(Carl Schmitt’s Five Lessons for Russia)的文章。他赞扬施米特提出的“政治高于一切”和“让敌人永远存在”的口号。此外,杜金坚信欧亚大陆对俄罗斯的命运至关重要,他被施米特提出的“大空间”和“大型地缘政治实体,每个都应由灵活的超级国家统治”的观点所吸引。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是一种用于证明纳粹入侵俄罗斯寻找“生存空间”(Lebensraum)正当的理论。但杜金从施米特那里找到了创建伟大的陆地帝国的道德理由,以及“对欧洲、俄罗斯和亚洲的敌人的清晰理解,这些敌人就是美利坚合众国及其……岛国盟友英格兰”。
然而,美国和英国也有一些边缘思想家被施米特的想法所吸引。美国白人至上主义者理查德・斯潘塞(Richard Spencer)创造了“另类右翼”(alt-right)这个术语,他称灵感来源于施米特和尼采(Nietzsche)。施米特对自由主义者尝试让法律运作或经济政策执行不受政治影响持否定意见,这也吸引了一些欧洲激进左派人士。
也许更令人惊讶的是,对施米特的研究还进入了主流学术界。正如穆勒所说:“在许多方面,他的思想已经正常化。”2017年,牛津大学出版社(Oxford University Press)出版了《卡尔・施米特的牛津手册》(The Oxford Handbook of Carl Schmitt)。这本手册的简介中指出:“尽管施米特有狂热的反犹太主义……他对……代议制民主和国际法……尖锐批评的吸引力没有减少。”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讨论不愉快思想的意愿正是施米特所鄙视的自由主义的标志。但是有关施米特的“尖锐批评”可以与他卑劣人生分开欣赏的观念可能会让自由主义的宽容显得太过了。
作者简介:吉迪恩•拉赫曼,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 文章来源: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2019年2月12日。 发布时间:2019/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