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亮爬上来——2010年英国大选的宪法思考
半个月亮爬上来――2010年英国大选的宪法思考
李晓兵
熟悉英国宪政进程的人们对于英国都有这样的一种看法，平稳、渐进、和缓是其政治的主调，世人津津乐道的是其对于传统的尊重和其对于变革的迟疑。久而久之，人们对于英伦三岛的宪政实践似乎形成了这样的一种印象：保守稳重有余，激进变革不足，“千年难有一变”。
然而，这次英国大选尘埃初定之时，一个错综复杂的政治图像呈现在世人面前：在英国议会下院一共有650个席位中，保守党赢得306席，工党赢得258席，自由民主党赢得57席，其他小党获得28席，没有任何一个政党超过半数的326席，内阁“一时难产”。这不禁让人们想起来2005年的德国大选结果出炉时的情形：社民党领袖施罗德拒绝言败，基民盟主席默克尔高唱凯歌，绿党和自民党等小党则待价而沽。
从理论上分析，英国这次大选的结果可以给组阁带来多种可能，保守党尽管排名第一，工党却仍不甘心轻易让出政治舞台。不过，从现实的政治操作来看，工党的不甘心淡出只是一厢情愿，布朗心里很明白，恋栈唐宁街10号只能让工党输得更惨，他毅然决然地辞职就表明工党已经不再掌握政治的主动权和话语权，因为大选结果的意蕴已经很清楚，英国选民这次就是想赶走在政坛上已经盘踞13年的工党。因此，不论从哪个方面考察，工党以如此少的议席想联合自由民主党和其他小党组阁几乎不可能，而保守党和自由民主党则可以轻松地联手执政，而自由民主党事实上也积极地抛出了橄榄枝：保守党优先享有组阁权。
政治就是如此的奇妙，数日之前，保守党党魁卡梅伦与自由民主党党魁克莱格还曾不遗余力地相互讽刺和挖苦，而今，保守党与自由民主党却已经谈成了联合执政的协议，两人立刻握手言欢、倾心合作。保守党与自由民主党的走近让工党抱有的一丝幻想终于破灭，只好黯然伤神地退席而去。依照英国宪法惯例，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顺水推舟地授权保守党领袖卡梅伦组阁，自由民主党党魁克莱格得以出任副首相，多名自由民主党成员也被塞入了卡梅伦内阁。种种迹象表明，这次结果颇为尴尬的英国大选似乎预言着英国的宪政舞台正在面临着百年一遇的一大变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英国宪法实践不得不对政治现实做出的正面回应，可以预料的是后续还会引发英国宪政制度更为重大的调整，相对于布莱尔执政期间提出的宪政改革，这无疑是一次更为实质性的宪法革命。
变化之一：英国大选引入美国式的电视辩论
众所周知，英国选举制度的基础是1832年的《选举改革法》，英国所谓的“大选”不像美国以选总统为目标的“大选”，而是在各个选区选议员，各党党魁并不是作为候选人来竞选国家元首，英王要根据各政党在选举中所获取议席的多少来决定组阁权的归属，但是，英国人却要生生地嫁接美式的电视辩论，让保守党、工党、自由民主党三大党的领袖同台竞技、捉对厮杀，并通过ITV、Sky TV和BBC进行现场直播，让广大的选民领略各大政党领袖的风采，进而印证或改变其当初的政治选择。
能够破天荒的引入公开的电视辩论足已显示了英伦政坛的革新之风，特别是三位党魁使出浑身解数连续参加三场唇枪舌战，这犹如一剂兴奋剂点燃了英伦三岛选民们的参与激情，数以千万的选民观看了电视辩论，就连远在万里之遥的中国观众也都兴致盎然地观看直播，尽管那种感觉似乎是在看凤凰卫视的“锵锵三人行”。
正是这三场公开的电视辩论让英国大选涌现出了一颗政治新星，那就是自由民主党党魁克莱格，相比之下，工党党魁布朗和保守党党魁卡梅伦似乎都显得有点黯然失色。英国媒体赞赏克莱格温文尔雅、举止得体、眼神恳切、富有亲和力，还将他与政治神童布莱尔相提并论。可以说，正是由于这次大选首次引入各党领袖公开辩论、电视直播的操作，才让起点最低的克莱格最终能够脱颖而出，他年轻、自信、放松、自如、善言的风格带来一股强劲的“克莱格旋风”，不仅为其个人赢得了不少好评，也为自由民主党带来了更多的机会和选票，这无疑会对工党和保守党轮流坐庄的政治惯例产生重大的冲击力，以至于保守党、工党都曾调整选举战略，以防范迎战克莱格及其领导的自由民主党。从长远来看，自由民主党这次可以和工党、保守党的领袖同台辩论，一决雌雄，也显示了其地位的提升，在工党和保守党不分胜负的情况下，其显得尤为举足轻重，而这也为英国未来的宪政改革提供了可能，即如果工党和保守党都没有获得超过半数议席，自由民主党就占据了最为有利的地位，另外两大党邀请其参与组阁的同时就必须接受其所携带的政治革新的主张，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选举制度的改革。
变化之二：政党变局挑战英国选举制度
之所以要改革选举制度，主要是因为英国当下的选举制度对于自由民主党最为不利，就这次大选各政党的支持率来看，保守党约为36％，工党为29％，自民党为23％，自由民主党与工党仅仅相差6个百分点，然而其获得下院议席的数目却与工党相差数倍，几乎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对此，自由民主党自然是格外的耿耿于怀，克莱格在其演讲中时不时地要对英国的选举制度攻击一番，其不遗余力攻击的核心就是英国当前按简单多数计票的单一选区制，似乎其肩负着打破英国旧的政治经济秩序的使命，而这次大选则为其彻底改革英国政治制度提供了百年一遇的良机。如果自由民主党的主张被采纳或部分采纳，英国的选举制度将会进行重大的改变，这无疑是一场可以与英国19世纪三次议会改革相提并论的宪政革命。
三百多年前的光荣革命给英国政治的发展定下了基调，社会的变革总是要通过温和而缓慢的方式渐进地展开，今天，民主进步党的崛起所引发的政治变革的呼声似乎也是悄然而至。这种宁静的变革是通过政党制度缓慢的演进而引发的，当政治力量的对比积累到一定的存量，英国的选举制度就要做出相应的回应，这最终会被纳入到英国的宪政过程之中。今天的变局也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二十世纪之初发生在英国政坛的神奇一幕：自由党在一战结束之后“突然” 神秘的死亡，其留下的政治真空被工党所取代，工党自此迅速地跻身英国政治舞台的中心，开始了与保守党轮流执政的政治过程，这是一个重大的政治力量此消彼长的历史时刻，从此之后英国近一个世纪的政治过程几乎都是工党和保守党两党交替坐庄。而今，克莱格率领自由民主党在乱军之中左突右杀，终于成功地突出重围，并俨然已经成为厌倦了两党政治的英国选民的新选择。
变化之三：“半个月亮爬上来”
2006年，英国首相布莱尔撤销了大法官一职，当时有评论称，布莱尔正在试图将美国式的司法体系搬到英国。去年的
而今，在经过了这次世纪大选之后，英国的政治版图也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克莱格率领自由民主党脱颖而出，传统的保守党、工党轮流坐庄的政治惯例变成了将要变成 “三辆马车”并驾齐驱，这似乎已经不再是水中捞月，而是“半个月亮爬上来”。
据称，保守党与自由民主党已经就改革选举制度进行了协商，保守党初步同意就改革选举制度举行全民公决，这样的主张也得到了很多政治人物和议员的支持。可以想象，自由民主党所提出的改革选举制度的主张如果得到英国选民的认可，英国长期以来形成的两党制可能真的要走向终结，多党合纵连横的操作也许将出现在英国议会政治过程之中。与此同时，新任首相卡梅伦还主动提出，要放弃随意向英王提请解散议会的权力，并增加需得到55%议员支持才可提前解散下院的条件，以实现下院以相对固定的任期，这使得英国靠良好的政治传统而维系形成的议会内阁制也要进行适当的微调了。
如此看来，眼下英伦三岛的政坛一切似乎都充满了变数，昔日保守稳健的政治过程已经吹进了革新之风。诸多的变革接踵而至，冉冉升起的自由民主党似乎看到了希望，不过从“半个月亮爬上来”到“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撕开英国政坛新局的自由民主党自身也必须进行自我的调试和改变，如此才能带动英国政治生态实现艰难的转轨。假如变革真的已经成为今日英国社会的主调和共识，那么，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这个昔日曾经享有“宪政之母”盛誉的帝国又该如何地应对今日的挑战和沧桑巨变呢？可以想象的是，不管结果如何，这都是一个艰难而复杂的政治发展过程，历史似乎正在考验英国古老宪政制度的现代性和应变性。
作者李晓兵，南开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
文章来源：中国宪政网 发布时间：2010/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