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干部队伍中存在的诸如宗旨观念淡薄、缺乏民本思想和责任意识、作风飘浮、脱离群众、纪律松弛、不作为甚至以权谋私乱作为等现象，石家庄市乃至河北省展开了“干部作风建设年”活动。“谁阻挡了河北事业发展，谁让市场主体和人民群众过不去，我们就让他过不去，调整他的位置、摘去他的‘帽子’。”于是，上班时间上网下载评书、玩游戏、聊天、赌博、利用办公电脑浏览股票、以及收取“查档费”的“相关责任人和当事人都受到了严肃处理”。这让“石家庄人都真切地感到了这次整风动真格的了”，感受到了“吏治风暴”的力度(相关报道见04版)。
　　然而，从公务员法制的角度来看，这种“吏治风暴”以及这种“吏治风暴”“颇受好评”的现象，却难以令人拍手称快，反而令人生出诸多担忧。
　　诚然，公务员代表行政主体行使行政职权，从事国家和社会公共事务的管理，应当是人民公仆、人民的勤务员，因而公务员应当承担一些超越一般职业的社会责任。但是，在现代法治国家，公务员的权利、义务和责任都应当是法定的。我们可以先于公务员的权利而强调公务员的义务，为公务员规定其必须遵守的严格的办事规则和工作纪律，并可以为违反义务和纪律的公务员课处较其他职业更为严格的责任。但是，必须强调的是，和公务员的权利应当是法定的一样，公务员的义务、纪律和责任都应当是法定的。当公务员违反了法定的义务和纪律时，有关部门依法予以惩处，追究其责任，应当是法治行政原理的内在要求，当然也应当是令人拍手称快的事情。
　　《公务员法》第6条规定：“公务员的管理，坚持监督约束与激励保障并重的原则。”该法第13条进一步明确规定，公务员享有“非因法定事由、非经法定程序，不被免职、降职、辞退或者处分”的权利。这实际上是对身份保障原则的确认和落实。因此，公务员的管理，首先应当致力于相关监督约束机制和激励保障机制的建设和完善，其次才是针对具体的情形，适用相应的法规范，对违反法定义务的公务员予以惩处，应当严格按照相应的法规范进行，不仅要有明确的标准，而且要遵循法定程序。
　　所以，所谓“干部作风建设年”活动，应当将建立健全干部作风规范置于首要位置，在此基础上，致力于相关规范的执行和落实，并根据既有的规范，针对现实中存在的各类问题，分别不同情形，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
　　惟有如此，“干部作风建设年”活动才能取得理想的成果，公务员法制才能得以不断推进和完善。相反，脱离现行公务员法制而力推所谓“吏治风暴”，短期内也许会取得“雷声大雨点也大”的效应，但从长期来看，往往难免陷入“雷声大雨点小”甚至“雷声大无雨点”的尴尬境地。脱离现有公务员法制，通过所谓“吏治风暴”这种非常规的形式，对存在不同的违反工作纪律情形的公务员一律予以“免职”，这种做法不仅“失之简单和草率”，而且也是违法的。
　　公务员代表行政主体行使国家和公共事务的管理权，掌控着诸多公共资源，因而其负有诸多法定义务，如忠于职守、勤勉尽责、努力提高工作效率、恪守职业道德等；也正是由于公务员职位的这种特殊性，公务员法规范明确规定了公务员身份保障权。所以，对公务员“摘帽子”，同样应当依法进行。
　　公务员具有职业保障，享有身份保障权，并不意味着公务员可以在工作时间上网下载评书、玩游戏、聊天等。公务员职务的特殊性决定了其工作应当具有高效率性，要遵循严格的办事程序，要有严谨、勤勉的办事作风等。“吏治风暴”中发现的某些公务员违反工作纪律的诸多情形，恰好暴露出公务员日常管理工作方面的疏漏。
　　对公务员“摘帽子”应当依法进行，而完善公务员权利救济机制当是其重要的保障。公务员享有“非因法定事由、非经法定程序，不被免职、降职、辞退或者处分”的权利。保障公务员的该项权利，需要建立和完善一系列标准、程序等机制。有关部门应当确立公正程序观念，建构程序机制，做到任何不利处分都要有明确的法规范依据，都要听取被处分人的意见，确保公平、公正、不偏私，并将处分的过程予以公开。只有将着眼点置于此，“干部作风建设年”活动才会体现公务员法制的发展方向，才能收到理想的效果。
　　(作者系中国法学会行政法学研究会副会长)

《法制日报·周末》第二版 2009年3月12日 星期四

附：

因上班时间上网玩游戏、下载评书，市机关十几名干部被“一律免职”―――

“吏治风暴”中的石家庄

▲政府部门工作人员作风建设一直受到各级政府重视

　　为深刻汲取“三鹿事件”惨痛教训，石家庄新的领导班子决定，从去年11月中旬开始，利用一个月的时间，在全市开展以“汲取教训、转变作风、重塑形象、科学发展”为主题的教育活动

本报记者 孙继斌

　　处于舆论漩涡的石家庄在主动谋变。
　　2008年，石家庄推动“三年大变样”部署，随之而来的是轰轰烈烈的城市形象建设，而今年，被当地政府称为是“三年大变样”的攻坚年。
　　同城市形象不同，看不见但能感受得到的变化，是干部思想、机关作风的变化。导致这个变化的是正在全市机关开展的“干部作风建设年”活动，有媒体将其称之为“吏治风暴”。
　　石家庄的“吏治风暴”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颇受好评，但也有人认为“瑜中有瑕”。“最主要的一点是对一些干部的免职处理失之简单和草率，”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干部如是说。

　　“壮士断腕”的决心

　　“三鹿事件”改变了石家庄很多。
　　“三鹿事件”使得市领导班子大换血，原市委书记吴显国、市长冀纯堂去职，省委副书记车俊临危受命，兼任市委书记，承德市委书记艾文礼调任石家庄市长。
　　为深刻汲取“三鹿事件”惨痛教训，石家庄新的领导班子决定，从去年11月中旬开始，利用一个月的时间，在全市开展以“汲取教训、转变作风、重塑形象、科学发展”为主题的教育活动。
　　在教育活动动员会上，车俊尖锐地指出，发生三鹿奶粉事件的原因很多，很重要的是干部作风问题。他指出，要认真吸取三鹿奶粉事件的教训，力求首先从思想层面上找到根源、解决问题；其次要建立健全督查问责制，对领导干部作风建设开展督导和明察暗访，发现问题严肃问责。
　　整风活动一开始，就有人撞到了枪口上。2008年11月，石家庄市建设局机关6名干部因上班时间赌博受到查处。其中一人被撤销建设局党组成员、建筑市场管理中心主任职务，其他5人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因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该局一把手也被免去党组书记和局长职务。
　　较早前的10月29日，赵县南柏舍镇派出所长、司法所长就因上班时间打麻将受到查处，二人受到留党察看一年和行政撤职处分，派出所长被公安机关辞退。
　　2008年11月14日，石家庄市政府新闻办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了这两起典型案件。随即在全市、全省乃至全国引起强烈反响，从公务员到老百姓，石家庄人真切感受到这次整风动真格的了。
　　透过“三鹿事件”，最早对干部作风问题产生重视的是河北省委书记张云川。张云川说：“与新形势、新任务的要求相比，河北干部队伍的作风状况还存在一些不相适应的问题，比如宗旨观念淡薄，缺乏民本思想和责任意识，比如作风飘浮，脱离群众，再比如纪律松弛，不作为甚至以权谋私乱作为等等。”
　　“干部作风建设年”活动于是应运而生，2009年2月13日，牛年的正月十九，张云川发表电视电话直播讲话，由此拉开了河北省“干部作风建设年”的序幕。他言辞犀利地说道：“谁阻挡了河北的事业发展，谁让市场主体和人民群众过不去，我们就让他过不去，调整他的位置、摘去他的‘帽子’。”
　　石家庄的整风正好契合了省里的精神和步子。4天后的2月17日，石家庄召开“干部作风建设年”活动动员大会。
　　根据石家庄市委、市政府出台的《关于开展“干部作风建设年”活动的实施意见》，“干部作风建设年”活动分为四个阶段，其中第一阶段为强力启动、形成声势阶段，时间从2月中旬至3月底。

　　不改作风就换人

　　石家庄最近有点“堵”。
　　记者出了火车站坐上出租车就感觉到了这一点。出租车司机说，最近堵车厉害，是因为槐安路、裕华路、和平路等道路改造工程全面开工建设，而且要赶在6月底交工。
　　老江(化名)最近也有点“堵”，不过不是堵车而是堵心。老江的堵，是因为他在办公室电脑上玩游戏被免了职。
　　当地媒体报道说，从2月19日开始，石家庄市行政效能中心会同市级新闻媒体对市直80个部门进行明察暗访，有6个单位的7名工作人员被发现上班时间上网下载评书、玩游戏、聊天，违反了机关工作纪律，当事人和相关责任人都受到了严肃处理。
　　据记者调查，这6个单位7名工作人员的情况分别是：市卫生局、国资委各有一位处长，市工商局、消费者协会、市畜牧水产局动物卫生防疫监督总站各一名工作人员在办公室玩电脑游戏，市物价局认证中心一工作人员利用办公电脑浏览股票、检查分局一工作人员上网聊天。市环保局一位处长“最冤”，说只是利用办公电脑下载评书。
　　这6个单位的7名工作人员上了作风办第一期通报。通报说，对上述人员一律给予免职处理，并对部分分管领导给予责任追究。
　　2月26日下午，桥东区民政局局长、一位副局长以及婚姻登记处主任也被免职。原因是，2月25日，市有关部门经过明察暗访，发现该局婚姻登记处存在收取“查档费”的乱收费问题。
　　桥东区区委常委会立即决定将该局相关领导先行免职，对婚姻登记处的一般工作人员先行停职，待案件查清后，再对相关责任人进一步处理。
　　看来，石家庄的这次整风雷声大雨点也大。
　　石家庄市有关部门是如何明察暗访“抓到”这几个人的？又是什么技术手段让上网玩游戏“现行”的呢？
　　民间流传的版本是，作风办手里有一种软件，因为各机关都是局域网，到各单位的信息中心一插，就能发现谁在电脑上玩游戏。还有一种说法，作风办的工作人员上班时间到超市蹲点，看有没有公务员在工作时间逛超市。
　　至于坊间的这些说法是否真实，记者到石家庄市作风办求证，但作风办没有接受采访。

　　是否“矫枉过正”

　　虽然都是被免职，但对民政局乱收费的处理和对在电脑上玩游戏的人的处理，反响却大不一样。
　　民间和一些机关干部认为，相比较而言，对玩电脑游戏的人员的处理似乎重了些。当地媒体似乎也有同感，在报道的几起查处干部的新闻时，对打麻将、乱收费的都在报道中点了名，而报道处理玩电脑游戏的事件时，不仅没点当事人的名，也没点这几个单位的名。
　　老江是这几个因上网玩游戏、下载评书被免职的干部惟一一个愿意接受记者采访的。在电话中，老江连说了几个“倒霉”。他说，他被免职的手续都已办完，位子也有人接了。虽然感到有点冤，但他说作为一名机关工作人员，“认了，不想再折腾了”。
　　李率(化名)是市属机关的一位干部，整风虽然没有波及到他，但他对这样处理干部的方式却颇有微词。在要求记者保密的情况下，他谈了一点“不同意见”。
　　他说，从省里到市里，开展“干部作风建设年”活动确实是适时的、必要的，作为一名公务员，他也对一些机关的衙门作风，一些干部“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作派很有意见。
　　但是，他又认为，如此不分情节和轻重一律作免职处理的方式，不符合公务员管理条例和干部任免的相关程序，不符合依法行政的精神，有点失之简单和草率。“被免职的人中还有即将退休的干部，如此一律免职有点不近人情，也有侵害公务员权益之嫌。”李率说，这样的做法有点“左”，有点矫枉过正。
　　他还介绍，“市里有关部门还规定，办公电脑不能听音乐，不能上QQ，不能上与工作无关的网页。可现在是网上办公，电子商务时代，上别的网页，是否与工作无关很难界定。比如QQ就可上传文件。”
　　在“干部作风建设年”活动期间处理干部市里出台了什么样的文件？在作出这样的处理时，市里有关部门如何考虑？对干部的处理手续相关的党政部门又是如何衔接？
　　对这些疑问，记者两次来到市作风办采访，但作风办负责宣传的同志以领导开会、一般工作人员不接受采访为由婉拒了记者的要求。

《法制日报·周末》第四版 2009年3月12日 星期四

文章来源：中国宪政网 发布时间：2009/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