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5日，泰国民主党主席阿披实在国会下议院总理选举特别会议上当选为泰国第27任总理。此次投票是在颂猜政府下台后由民主党提议举行的。12月2日，泰国宪法法院作出裁决，以贿选为由宣布解散执政联盟三党，使颂猜政府丧失合法性而轰然倒台。前任总理沙马也曾因宪法法院裁决而被迫下台。有人疑惑，司法机构何以如此强势和权威，竟能够以一道裁决不断化解政治僵局 

         事实上，近年来泰国宪法法院对政坛施以重手，并非初试剑锋。早在2006年5月8日，泰国宪法法院裁定，泰国选举委员会于4月2日组织的下议院选举结果无效，应在60天内重新选举。次日，泰国法院进一步做出行动，建议选举委员会集体辞职，由三家最高法院共同接管新一轮下议院选举相关工作，形成司法机构直接执掌国家最高选举事务的局面。近来，更是两次“将总理拉下马”，以超强硬的姿态介入国家政治生活，那些身披黑色法袍的大法官们，一跃成为政治舞台上的焦点。这表明，在全球范围内，司法行动主义的烽烟不断燃起于各国政坛，且有西风东渐之势。

　　人们应当不会忘记下列一连串的历史事件：2000年美国总统大选，共和党候选人布什和民主党候选人戈尔票数十分接近，部分选票疑云重重，举国陷入僵持和纷争，两个月后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一锤定音，裁决布什当选美国第54届总统，戈尔虽然不满，却接受裁决，并呼吁其支持者为了国家利益转而支持新总统；2004年12月，乌克兰总统大选投票结果出笼后，时任总统的亚努科维奇获得连任，但乌克兰最高法院很快做出判决，宣布原先的投票无效，禁止公布选举结果，并下令重新举行大选，转而致使另一位候选人尤先科反败为胜；今年初意大利大选，中左和中右联盟旗鼓相当，得票数亦十分接近，候选人普罗迪单方面宣布获胜，但贝卢斯科尼拒绝承认并要求重新计票，一场罗马版的“布什V.戈尔”即将搅动意大利政局，当时仍然是意大利最高法院出面宣布中左联盟胜出，事态由此迅速平息。此次泰国大选，最高法院再次强势介入最高层面的政治纷争，只不过是全球司法行动主义在这个东方国家的城堡上再次点燃的烽火。

　　20世纪以来特别是二战之后，缘于对法西斯政权窃取民意而行暴政之实的沉痛记忆，人们重新反思社会的终极价值，并进而探索如何通过理性去防止民主走向另一个极端。于是，司法作为一种存在于民主体制之外的控制机制，受到重视。那些沉寂多年却怀有公共抱负的各国最高法官们也乘势而上，虽缺乏民意支持却依仗着神圣的法律理性，重新在国家政治生活的舞台上发出自己的声音，司法行动主义由此渐成风气。

　　沿此道路走得最远的，恐怕要算英国著名大法官丹宁勋爵，他的司法信仰就是法官不能恪守文本教条，而要寻找法律背后的正义。为了实体正义的实现，这位上诉法院院长甚至不惜多次曲解法律条文。也是巧合，美国思想家罗尔斯在其经典著作《正义论》中把正义树立为公共政治的最终价值，民主和自由在他看来似乎更像是手段。而英语的“正义”一词恰好与“大法官”一样，都是Justice，这使法官获得了更多的底气，认为自己不仅可以在诉讼中输送正义，也可以在政治纷争中揭示正义的真相。《正义论》风行全球，丹宁勋爵等著名前辈的奠基性贡献，为后来的司法行动主义者提供了充足的理论和实践依据。当然，司法行动主义介入政治生活，通常只是最高法院的专利，下级法院在此问题上往往保持着司法固有的矜持和自律。

　　事实上，司法行动主义介入国家政治生活，确有其合理价值。其一，“民主，民主，多少恶行假汝而行”。正如前文所言，法律理性确实有利于防控民主走向反面的极端。其二，从根本上而言，除被奉为最高信条的民意，政治运作特别是全民动员的选举之中，基于各自的立场和观点之别，并无充足的规则可以被所有人一体遵循。而司法介入国家政治生活，则能有效地厘清选战中的对抗与角力，使政治行为借助法律程序，变得透明化、和平化以及可以付诸于诉讼。毕竟，诉讼是人类迄今为止最为文明的对抗方式。更为重要的是，当全体民意分为两派或者更多，彼此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之际，民意杠杆已经失灵，在此云山雾海之下，谁可居中裁决？此时，司法最终裁决的功能将变得极为重要。也许某项司法裁决并不与理想状态的民意完全重合，但它对于解决纷争，使政治生活摆脱无序状态，迅速做出定论，弥合因选战造成的全民分歧，却是最有立竿见影之效的。而且，最高法院作为超脱的第三方，介入选战纷争并非出于自利，换言之，法官再如何裁决，也不会将其自身推向权力中心，再加上全社会平日积累而成的普遍司法信赖，只要最高法院一言既出，则举国遵从。因此便形成了一个奇特的政治现象：这个没有民意基础的机构，反倒成了判定核心民意的裁决者。

　　从全球诸多个案来看，司法行动主义者有理由对他们的贡献持乐观态度，至少到今天为止，尚未出现最高法院关于选战结果的裁决受到实质挑战和否认的情况。为了避开反对者的纠缠，此次泰国最高法院关于执政三党舞弊的裁决虽在远离曼谷的郊区法庭作出，不仅宣布解散执政党，而且禁止三党高官五年内参政，出拳不可谓不重，但各派政治势力对其权威性仍然未见公开挑战；总理颂猜虽直言“没想到”，却表示“接受判决成为平民”。由此推开，可以预见，全球范围内的司法行动主义还将进一步扩张，在今后各国的政治生活特别是政治纷争中，最高法院的法槌还将敲出决定性的裁决。这股司法行动主义的风潮，将会伴着各国民主政治的推进而不断跟进，而各国最高法院的角色也将因此变得更加政治化。

　　  作者系中央军委法制局法制研究员  来自 法制日报 2008-12-21

文章来源：中国宪政网 发布时间：2008/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