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宗教色彩浓郁的国度，总统签署了一部决定百万妇女命运的法律，旋即引来国内、国际社会的纷纷侧目……

　　覃福晓

　　妇女被视为“二等公民”总统签署另类“家事法”

　　该法案虽然只对占阿富汗总人口19%的共约600万什叶派人口生效，但由于逊尼派家事法草案也正在紧张的草拟当中，因此什叶派家事法实施后还可能在法院形成判例，影响到今后阿富汗妇女的权益保障事业。
　　位于亚洲中西部的内陆国家阿富汗，历史上也曾一度强盛，但自进入19世纪后，国力便日渐衰弱，并长期饱受战乱的煎熬。近30年来，这个国家更是时常成为国际媒体关注的对象。1979年12月，前苏联派兵入侵阿富汗；1989年2月，苏军撤出后，因各派抗苏武装争权夺势，阿陷入内战；1994年塔利班兴起，1996年9月攻占喀布尔，建立政权。“9·11”事件后，塔利班政权在美军事打击下垮台。而“9·11”事件的制造者、恶名昭彰的“恐怖大亨”本·拉丹等基地组织头目就曾长期栖身于阿富汗。由于连年的战乱，阿富汗如今已是这个星球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而在这个贫弱的国家中，多年来妇女始终被视为“二等公民”。
　　在塔利班统治时期，对于妇女的压制更是达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女孩子被剥夺接受教育的权利；妇女必须用一种类似蚊帐的衣服“波尔卡”把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她们不得擅自走出家门，如需外出必须找一名有亲属关系的男子陪伴，否则就会受到处罚，最常见的处罚就是用直径达一英寸的电缆当街鞭打；在街上行走时绝对不能让面罩滑落，风起时更要注意压住长裙的裙脚，因为按照塔利班的规定，只要足踝露出超过一英寸，就会招致“人人喊打”的惩罚；甚至生病了也不能找男性医生诊治，否则照样被视作违法。2001年，塔利班倒台，阿富汗妇女的命运也随之有了很大改观。
　　不想平地起波澜。今年2月，由于受什叶派长老们和什叶派政党的支持，阿富汗“什叶派家事法法案”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争论，就先后快速地得到了人民院(下院)和长老院(上院)的表决通过，并于4月初由哈米德·卡尔扎伊总统签署生效。
　　而这项法律之所以备受争议，主要是由于如下七个方面的规定：
　　一、妇女不得拒绝丈夫的性要求。丈夫只要没有外出，就有权与妻子每四天进行一次性生活。妻子除非生病或者患有任何有可能因房事而加重的疾病，否则必须对丈夫的性要求给予积极回应；
　　二、夫妻不得超过四个月没有性生活；
　　三、除非发生紧急情况，妻子外出必须征得丈夫的同意；
　　四、妻子外出工作或上学要得到丈夫明示的准许；
　　五、如果丈夫要求妻子打扮，后者不得拒绝；
　　六、如果夫妻离婚，妻子不能要求得到子女的监护权；
　　七、妻子无权继承丈夫遗留下来的房子和土地，但丈夫有权继承妻子的各种遗产。
　　虽然该法案只对占阿富汗总人口19%的共约600万什叶派人口生效，但由于逊尼派家事法草案也正在紧张的草拟当中，因此，阿富汗什叶派家事法的通过，不仅会对草拟中的逊尼派家事法产生深刻的影响，而且什叶派家事法实施后还可能在法院形成判例，影响到今后阿富汗妇女的权益保障事业。

　　国际社会反响强烈伊朗妇女群起声援

　　“我们希望，这一使阿富汗妇女成为为男性提供性服务的性奴的法案，不致于对正在起草中的阿富汗逊尼派家事法造成负面影响，我们希望其他的宗教将不步其后尘。”
　　法案被通过成为法律的消息被西方媒体报道之后，国际社会，特别是西方社会反响强烈，远远超出了阿富汗政界的意料。
　　4月2日，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纳瓦内泰姆·皮莱于表示，法案的通过再一次清晰地显示，阿富汗的人权状况正在日益恶化，而不是日益改善。尊重妇女的权益以及尊重所有人权，是阿富汗未来安全和发展的最重要方面；这样的法案在2009年还能得到通过，应受到指责，这一法案令人不由得想起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塔利班通过的法令；这不仅是向错误方向走了一大步，而且什叶派家事法明显违反了阿富汗宪法；同时，由于什叶派家事法违反了联合国《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还“违反了国际法”，因此她呼吁阿富汗撤销什叶派家事法。
　　与此同时，目前在阿富汗均有驻军的美国、英国和加拿大，在听到法案被通过形成法律的消息后，纷纷作出强烈的反响。
　　4月4日，在法国斯拉斯堡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当福克斯新闻频道记者问美国总统奥巴马如何看待阿富汗这一新法案时，正挖空心思要说服北约其他27个成员国多派兵到阿富汗、多掏钱给阿富汗的奥巴马总统表态说，“我们已经很清晰地传达了我们反对这一法案的信息。”随后，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宣布，“我们正在敦促卡尔扎伊总统再次审查法案的合法性，并纠正限制妇女权利的条款。”
　　4月5日，英国首相布朗对媒体表示，北约领导人在斯拉斯堡峰会结束时发表的公报中批评了这一法律，而卡尔扎伊总统也已经告诉他说，将来付诸实施的法律不会像原来报道的那样了。布朗说，“我一得到消息就马上打电话给卡扎伊总统谈这件事了。因为任何关心阿富汗的人只要想到一个歧视妇女和将妇女置于危险境地的法律要出台，就都不由得感到担忧。”
　　加拿大总理哈珀表示，国际社会为阿富汗做出了巨大贡献，阿富汗通过什叶派家事法使他感到不安。哈珀内阁的一些成员、反对党政客和军人家庭也都十分愤懑。
　　值得一提的是，4月14日，八个伊朗妇女运动组织联合发表了一份《伊朗妇女支持阿富汗妇女反对新家事法的联合声明》。《声明》写道：“我们饱受折磨的阿富汗姐妹们，我们相信，妇女事业，特别是我们地区内妇女事业的每一次成就或失败，都会影响到伊朗妇女和伊朗社会。我们希望，这一使阿富汗妇女成为为男性提供性服务的性奴的法案，不致于对正在起草中的阿富汗逊尼派家事法造成负面影响，我们希望其他的宗教不要步其后尘。我们对阿富汗什叶派和逊尼派妇女能团结起来跟反对妇女的法律进行斗争表示祝贺！”

　　法案背后另有隐情卡尔扎伊左右为难

　　有媒体分析，该法案获得通过并形成法律，与所谓的文化传统、宗教关系不大，关键还是总统的竞选策略，很明显是一种政治交易。
　　总统签署这一法案后，不但激起了阿富汗国会内部女议员的不满，也引来了阿富汗国内部分团体的批评。这些反对人士和团体认为，该法案是推翻塔利班政府以来的一个重大倒退。
　　一名长老院(上院)女议员修麦拉·纳玛蒂对媒体表示，这项新法案“比塔利班时期的法律还糟糕”。她同时还提到，在国会中短短的辩论交锋时气氛凝重，“当时任何发言反对的人，都被指控为违反伊斯兰教义。”
　　有必要指出，阿富汗全名为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奉伊斯兰教为国教。在超过99%的人口都是穆斯林的国度里，动辄说别人违反伊斯兰教教义，其实就是扣帽子，上纲上线。因为在阿富汗违反伊斯兰教教义，罪莫大焉。
　　4月8日，一份由包括6位部长和22位国会议员在内的100多位阿富汗官员和社会名流签署的联合声明写道：“我们十分失望，并对阿富汗姐妹和母亲们，对文明社会和其他努力维护人权的人们，致以诚挚的歉意！”
　　作为一个高潮，4月15日，首都喀布尔约300名妇女上街游行示威，抗议这部被媒体称作是将“婚内强奸妻子”合法化的法律。她们举着“我们要法律，要民主的法律”、“伊斯兰教是公正的”以及“我们不要塔利班法律”的横幅，高呼着“我们要权利！我们要平等！”的口号走向国会，而大部分参加游行的妇女都露出了脸部。然而，这些女性要求平等的游行活动竟然遭遇了数百名法案支持者的辱骂和石块袭击。最后，在荷枪实弹的士兵的警戒下，警察才把两群人分开。游行的妇女十分坚定地昂首阔步走了大约3公里，把要求废除什叶派家事法的请愿书交给了国会。
　　不过，对于这部法案的出台，也有媒体认为是“另有隐情”。据媒体分析，对卡尔扎伊来说，他签署的这一法案，无疑是代表了势力巨大的原教旨主义什叶派领导人的利益，因为卡尔扎伊正在寻求在八月份的总统选举中得以连选连任，需要他们的支持。因此，该法案获得通过并形成法律，与所谓的文化传统、宗教关系不大，关键还是总统的竞选策略，很明显是一种政治交易。
　　由于阿富汗的部落社会特征，卡尔扎伊总统本来是考虑到长老们和什叶派政党对选民投票意向有主导作用，所以才签署法案使之成为法律。没想到却引起国际社会，特别是对他的政权稳定与否起着关键作用的北约各国的强烈反对，这使他不得不认真对待，因为他需要北约各国送给阿富汗现政府更多的枪炮和更多的钞票，派去更多的士兵协助他打败大有死灰复燃之势的塔利班势力。
　　权衡再三之后，4月4日，卡尔扎伊总统作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态。一方面，他一口否认了国际社会对什叶派家事法的批评，说该法案被西方“误读”了；但另一方面，他又说他已命令司法部长重新审核这一法案，如果法案违反了阿富汗宪法或伊斯兰法，那么将采取相应的措施。但同时他又表示，此前他本人已经审阅过法案，但并没看出法案有什么问题。
　　2004年通过的阿富汗宪法规定，阿富汗男女权利平等；但同时宪法又规定，法律不得违反伊斯兰教义，在宪法无明文规定的情况下，法院得适用传统的伊斯兰习俗。伊斯兰法其实就是“伊斯兰宗教法”，是适用于全体穆斯林的关于宗教、政治、社会、家庭和个人生活准则的总称，其根本的渊源是伊斯兰教的圣典《可兰经》。
　　接到对法案重新进行审查命令的阿富汗司法部表示：“我们还有时间对法案重新审核，因为法案还没有在官方公报上发布。我们将确保法案的全部条款符合政府在保证人权及妇女权利上所做的承诺。”司法部还表示，届时将邀请联合国和驻喀布尔的外交官员，包括欧盟、加拿大和荷兰的外交官员一起参与到重新审核工作中来。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法学博士、商学院博士后

决定百万阿富汗妇女命运的X因素　　

覃福晓

　　阿富汗什叶派家事法被暂停付诸实施了，而由于至少以下三个因素，这一法案的命运还有着诸多的不确定。
　　(一)支持该法案的宗教势力愿意作出多大让步
　　这个在国际社会掀起轩然大波的法律，虽然在阿富汗国内也受到一些妇女，特别是受过教育的妇女的批评，但同时更受到为数众多的其他人的有力支持。最直观的证据，首先是该法案在国会上下两院能够迅速通过，然后又得到总统的签署，这些都说明通过该法案不只是少数人的意愿。
　　对于国内外的批评意见，支持法案的人自有他们的看法。不少支持该法案的人还认为，法案比原先调整什叶派家事习惯法是一大进步。
　　例如，阿富汗哈扎拉少数民族领袖阿卡巴里就认为，什叶派家事法“真正保护了妇女的权利”。他表示，“根据伊斯兰教义妇女和男子享有平等的权利，但是男性和女性被创造的方式是有差异的，男人比较强壮，而女性比较弱小。即使在西方，你也看不到女性的消防队员。”
　　更要说明的是，大部分没有受过教育的什叶派妇女对法案也是支持的。“该法案很明显侵犯了我们的权利，”一名什叶派女议员说，“但很不幸的是，我所代表的妇女大都赞成它，这是因为98%的妇女都没有接受过教育，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权利是什么。而那些受过教育的女性看到这样的情况，都很难过。”
　　因此，要众多原来支持法案通过的人对他们坚信是正确的东西进行修改，他们在多大程度上愿意以及愿意改到什么程度，这些都还是未知数。因为外国势力可以通过增加或减少经济和军事援助的手段比较容易影响一个国家的总统和他领导的政府，却不那么容易左右代表民意的国会，特别是不那么容易在短期内影响到当地的宗教组织。
　　(二)各方力量准备在多大程度上作出妥协
　　在塔利班政权统治时期，妇女不能进学校，不能参加工作，在没有穿着遮盖全身的“波尔卡”和没有来自自家男性陪伴的情况下不能在公共场所出现。
　　自从2001年推翻了严格维护伊斯兰法的塔利班政权之后，情况逐渐得到了好转。目前至少在大城市里，数以百万的女童得以回到学校，大量的妇女恢复了工作，国会总共351个席位中就有89个席位由妇女占有，超过了25%。这些成绩是西方国家政府能够说服本国人民继续援助阿富汗的重要证据。
　　但是，为了在阿富汗取得政治上和军事上的进一步成功，也为了能早日从阿富汗脱身，西方国家政府现在不得不与伊斯兰军阀，甚至准备与塔利班谈判，准备作出某种妥协。这种妥协将或多或少被体现在类似什叶派家事法的重新审核过程和将来的实施过程当中。
　　问题是，美国主导的北约各国，到底愿意在多大程度上妥协，这还是未知数。
　　(三)打击塔利班的战争进展如何
　　“9·11”事件发生后，美国于2001年10月进兵阿富汗推翻塔利班政权，从那时起到现在，虽有包括美军在内的约7万外国军队驻扎，阿富汗的暴力冲突还是愈演愈烈，阿富汗反恐战争还是“越反越恐”。2007年以来，阿富汗国内局势更是持续恶化，2008年据称是塔利班政权倒台以来阿富汗局势最动荡的一年：各类暴力袭击事件造成阿境内至少5000人死亡，其中包括283名外国士兵和超过2000名平民。无论是平民还是外国士兵的伤亡数字，均创下了2001年以来的最高纪录。
　　特别是塔利班武装在阿富汗境内的活动更加频繁且广泛。最近发布的数据显示，塔利班2008年在阿境内的武装活动范围已占到国土面积的72%，比例大大高于2007年的54%。塔利班
　　正成为阿南部城镇和村庄的实际统治者，并且正在向首都喀布尔推进。
　　今年4月11日，就在阿富汗总统表态要重新审核法案的一个星期之后，两名骑着摩托车的武装分子在女政治家、坎大哈省议会女议员希塔尔回家的路上向其开火，导致希塔尔当场死亡。两名武装分子随后逃离了现场。据报道，塔利班发言人已声称对该事件负责。
　　希塔尔拥有阿富汗和德国双重国籍，此前一直住在德国，直到2004年才与丈夫返回阿富汗定居，致力于国家重建和妇女权利保障运动，2008年3月8日她组织了有1500名妇女参加的“祈祷和平”游行。
　　如果阿富汗的局势继续恶化，那么不仅国会中反对该法案的议员不敢继续反对，而且受过教育的妇女也不再敢上街游行，表达自己的意见。
　　如此一来，不仅阿富汗什叶派家事法的前途未卜，而且相应地，千百万阿富汗妇女的命运也必将引起世人的更大关注。